时光飞逝。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中途凯尔还给招募追加了更丰厚的报酬，可依旧无人应征。
甚至，因为这个石破天惊的队友招募，凯尔一战成名，在塞恩奈提斯的人们口中多了好几个算不上好的名头。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癫小白脸，艾尔菲斯的拙劣模仿者，没苦硬吃的傻子……
……凯尔倒是不意外自己会被这么说。
就是这些个称呼……
呃……
听到之后，心情着实复杂。
没办法，这是他应得的。
既然选了这条路，那该受的就得受。
现在经历的一切嘲笑，未来都会成为他达成伟大梦想的垫脚石！
在此期间，凯尔没有干等着别人应征。他一边不断接委托赚取金钱，借此磨砺自己，同时也在谋划后续冒险的路线。
在一个朴素的早晨，凯尔盯着一张卡萨洛斯世界地图陷入沉思。
他的视线落在地图东边的波勒米亚荒原上——那儿正是“灭世魔龙”莱耶维尔被封印的地方。
波勒米亚荒原位于伊戈尼恩，一个受到“火与工艺之神”派瑞勒斯关照的国度。
凯尔心想，他要是从这儿出发，无论向东或是向西，其实都可以到。
向东走很好理解——波勒米亚在东边，大多数人前往波勒米亚荒原，第一反应都是向东走。
从塞恩奈提斯出发，跨越海峡来到“木与生育之神”梅塔芙艾特庇护的加维列斯，再一路向北纵贯“土与丰收之神”泰瑞缇娅保佑的国家尤贝尔，转道向东穿过走廊就能进入伊戈尼恩境内。
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往相反的西边去其实也可以到波勒米亚荒原。
凯尔瞥向了地图的西边。
那是一片涂满了不知道是云层还是迷雾的神秘海域。即使他们玛里斯在“水与星象之神”海德里的长久赐福下，贸易与航海行业发展在卡萨洛斯遥遥领先，他们国家至今仍未开辟能稳定西行的航线。
好在，他以前读过一些游记与传记，多少了解一些相关信息。
玛里斯的北边是“风与时空之神”温特尔守护的国家，维德嘉尔。许多年前，维德嘉尔曾派出过一只向西探索的队伍。历经三年，这只队伍自东向西穿越了整个卡萨洛斯，最后回到了维德嘉尔的都城佐利亚德。
这次旅程被完整地记载下来，同时证明了卡萨洛斯所处的世界是类似球体的存在，可以东西联通。
如果他模仿维德嘉尔的这只队伍向西航行，只要穿越那片神秘的海域，大概率就能抵达波勒米亚荒原。
可惜，关于西边那片海域，凯尔了解的并不多。
东行的路线有无数商队走过，安全自然有所保障，只是……
没个一年半载，走不到头。
向东，路途遥远，相对安全。
向西，路线较短，危机四伏。
思虑再三，凯尔叹了口气，最后提笔往东画了个箭头。
时间不是问题，他还年轻，经得起这么耗。
小命要紧。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命就有希望。
做好决定后，他收起地图，看向窗外。
早间阳光正好，偶有几只飞鸟划过，一派祥和。
晴空万里，适合出门。
凯尔今天得给城里的武器工匠埃尔文送矿石。
埃尔文是个难得的爽快人，出手大方，也不介意凯尔在别人嘴里风风雨雨的名声——他要矿石，凯尔要钱，矿石质量上乘，委托酬劳丰厚，钱货两清，两人合作十分愉快。
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
工匠大哥十四岁的女儿蕾米娅在场的时候，这位魁梧的中年汉子总会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地盯着凯尔，让凯尔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虽然这么说有自夸的嫌疑，但是凯尔知道，是他这张比大部分男人好看的脸在作怪。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因为这种原因去毁容吧？！这也太残忍了！
他又不是自愿做这什么劳什子勾引女人的“小白脸”的！
安全起见，凯尔只能尽量躲着小姑娘去埃尔文的店铺交货，省得被爱女心切的父亲当做诱骗小女孩的大恶人就地处决。
希望今天运气好，不会碰上蕾米娅在场……
年轻的冒险者伸了个懒腰，准备等会儿出门交货。
只是……
“汪汪汪！！！”
凯尔懒腰伸到一半，一阵激烈的狗吠声打破了美好的早晨，差点没让他闪了腰。
冒险者咬牙，同时听到自己脑袋侧面什么东西跳了两下。
听这声音就知道，必然是隔壁那条狗在作怪。
隔壁房间上周新搬进来一个不修边幅的旅行作家。作家带着一条大黄狗，那条大黄狗一到早晨这个点就开始狂叫，比城里的钟塔还准时。
烦。
烦死了。
大早上被狗叫打扰的痛苦，堪比吃果子吃到一半看到半条虫子。
凯尔向那位旅行作家反映过很多次。旅行作家每次都笑眯眯地说自己一定会约束好这条狗，结果第二天大黄狗依旧准时准点开始闹腾，甚至比之前更欢，仿佛狗通了人性，故意要惹隔壁让它不痛快的凯尔更不痛快。
昨天，凯尔忍无可忍，向客栈的前台接待员投诉了这件事。可是接待员告诉凯尔，整个客栈除了他，没人提过早晨狗吠扰民的情况。
是幻听吗？还是专门针对他的魔法？
总之，不像是什么好事。
今天送完东西之后，自己可能得去找个医者或者魔法师看看。
凯尔努力无视吵得他心烦意乱的狗吠，打包好交给埃尔文的矿石，背上行囊出门去交货。
可，扰人清静的狗叫声连绵不绝，好似一股幽魂缠绕在凯尔身边，全方位对着凯尔散发冲天怨气。
凯尔头疼不已，怀疑自己脆弱的脑壳随时都会爆开。
他开始思考往狗食投毒的可能性。
大可放心，杀生的事他不做，充其量就是把那多嘴多舌的狗暂时毒哑了，还他几个清净的早晨。
但他暂时也只能想想罢了。
因为……
“汪汪汪！！！”
一阵强劲的力量骤然从背后袭来。刚走到楼梯口的凯尔措手不及，连着背上的矿石袋子还有一团黄色的毛绒活物从上而下骨碌碌打着滚，摔到了最底下。
咚——
清脆的响声。
质量不错，是个好头。
过了好一会儿，凯尔才从天旋地转的黑暗中回过神来。
“嘶……”
矿石和木地板……硌得背疼。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三个身影。
一个是这段时间天天见的客栈接待员少年。
小伙子眉毛耷拉着，可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神情复杂。
一时之间，凯尔没法判断他到底是想嘲笑自己，还是想表达对自己的同情与怜悯。
真是难为他了。
还有一个顶着乱糟糟卷发的高大青年。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揪着大黄狗的耳朵训话，偶尔还挠挠自己的鸡窝脑袋，可谓散漫又敷衍。
一股无名之火腾地一下就从凯尔的胸口冒了出来，直冲云霄。
旅行作家！！！
这个不管别人死活的自私鬼！！！
要不是在公共场合，凯尔早就当场发作了。
第三个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
姑娘体型娇小，脸型很像精灵，背后还长着轻薄的翅膀。这对翅膀挥舞的时候还掉金色小星星，差点让凯尔以为自己还没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看着像小仙子，可爱的……
但是他摔成这样……很丢脸。
……谁都不愿意在可爱的姑娘面前丢脸的。
接待员搭了把手，把还没彻底清醒的凯尔扶了起来。
少年勉强恢复了日常工作时的状态，关怀道：“您没事吧？”
“还好。”
就是身心疲惫。
新一天的好心情全没了！
气急败坏的凯尔连着深呼吸两下，这才压下心中的不快，回归正常。
接待员转向一旁的小仙子，“他就是凯尔·西林，你要找的人。”
凯尔愣了一下。
“找我的？”
他揉了揉眼睛，问。
“是，我是从‘断崖’来的。”小仙子的声音软糯香甜，像刚出炉的小点心，“有人应征了您的队友招募，现在就在酒馆里。”
“我知道了，谢谢您辛苦过来跑一趟……嗷！”
凯尔下意识摸头，摸到自己的后脑勺，疼得叫出了声。
起了个大肿包……
讨厌的狗！讨厌的作家！
讨厌的作家读出了受害者的愤怒，牵着讨厌的狗凑了过来，面带歉意。
对方求情的赔笑实在太假，凯尔怀疑自己看见了活的人偶。
“真抱歉……我家的狗给您添麻烦了……”作家习惯性挠了挠自己一头卷毛的脑袋，很快变了张严肃脸，朝着狗的后脑勺猛地一拍，“去，快给人家道歉。”
大黄狗委屈巴巴，发出一声呜咽，慢悠悠凑过来，舔了舔凯尔的手背。
凯尔低头垂目，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磨牙的动作，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那就麻烦您，下次看好自己的狗。”
“那是自然。”
作家笑容明媚，堪比骄阳。
对方变脸速度实在太快，凯尔没来得及管理好自己的五官，瞠目结舌呆在原地。
……什么人啊这是！不去做杂耍艺人可惜了！
“不过您好像有要事要忙，我和我家的笨狗就不打搅您了。一路顺风——”
无语。
凯尔几乎捏碎自己的拳头，才堪堪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借您吉言。”
他要是以后开了店，门口一定要写这么一句话。
——作家与狗不得入内。
瞪着害他丢脸的罪魁祸首离开后，凯尔不由得叹气。
他改换计划，跟着小仙子去了“断崖”酒馆和应征者见面。
即使今天不是休息日，“断崖”依旧热闹，人来人往，喧闹非凡——真不愧为城里生意最好、最有名的酒馆。
小仙子指着一个被人群遮挡的角落，“她坐在最边上那张桌子等您，请。”
“嗯？”
她？
“喏，就那边，那位小姐。”
女人？
算了，有人应征就走大运了，他可没资格挑挑拣拣的……
凯尔跟着小仙子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堆，很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把脚搭在桌上、翘着椅子的青年女人。
那人阖着双眼，手指卷着自己茂密鬈曲的银白长发，有节律地晃动着屁股底下的椅子，敲着节奏，偶尔还借着周围人喧闹的谈话声作掩护，断断续续吹着口哨。
动作实在算不上优雅，可依然格格不入。
她明明是个坐在破旧油腻的酒馆椅子等人的应募者，不知道为什么，凯尔觉得她像个坐在庭院里花枝缠绕的秋千玩闹的大小姐。
长得很好看，可看着不像个能打的。
不过，人不可貌相。凯尔还是没有就此下定论。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细节。
这位年轻女士穿着一件起了毛边还破破烂烂的斗篷，脚上的靴子也开了线，看着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应该会是个经验老道的冒险者。可是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如上等玉石般苍白无瑕，一丝伤痕也瞧不见，无法判断她过去参加过怎样的战斗。
凯尔看不太透。
还是先简单交流，打探一下底细比较好。
“您好。”
凯尔抽出对面的椅子坐下，先开口打破僵局。
对方没有回应。她的椅子仍然按照固定的节奏摇着，没有停下来的欲望。
“您好？”
椅子撞击地面的声响未曾动摇。
凯尔本以为自己面对这样的冷待会很焦躁，可他莫名觉得……
很平静。
连带着作家和他的死狗惹出来的火气都诡异地消下去了。
“您好，我是凯尔·西林，队友招募的发起人。”
第三次，凯尔自报家门。
椅子停了下来。
女人终于睁开眼，抬眸瞥向凯尔。
凯尔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可被她这样注视着，他只能张着嘴，动弹不得。
一股寒意顺着地面钻进了他的脚心，一路向上，敲击着他的灵魂。
那是一双过分锐利的赤红眼睛，内里倒映着沐浴于鲜血之中的荆棘，面上苍白的肌肤把这双眼睛衬托得难以忽视。在这对寒潭之中萌生出尖刀一般的视线，它们落在面前的青年男人身上，随时做好将对方献祭的准备。
注视良久，女人终于再次有所动作。
“嗯……”她挑了下眉，点点头，“原来你就是那个要找莱耶维尔的疯子。”
“啊？啊……是。”
凯尔唯唯诺诺点头。
眼前这个还没彻底清醒的呆子成功逗乐了椅子上的女人。
“呵，怪好玩的。这是什么……新的乐子吗？”
女人摆正了椅子坐好，手肘撑在桌上，两手交叠托着下巴，双目中的锐利被一种好奇的戏谑取代。
“不，我是认真的，小姐。我真的要去打败‘灭世魔龙’。”
凯尔正色道。
“真的啊？”
“真的。”
大概是凯尔神情太过郑重，前来应征的女人漂亮的五官开始扭曲，露出了难以细说的疑惑。
“你不怕那混蛋把你吃了？”她问。
凯尔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在它吃掉我之前，我们马上跑掉就行了。”
女人打了个哈欠，“纠正一下，只有你，不是我们。我还没同意加入你的队伍。”
“好吧，我马上跑掉。”凯尔从善如流，“小命还在的话，就还有第二次机会去打败它。”
“所以，我的任务是负责保护你？”
“是。”
“啊？”
女人挑眉。
凯尔发现自己无意识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他赶紧给自己的失误打补丁，“大家在旅程中相互扶持嘛……一起携手共进……”
“哦……啧。”
现在轮到被这咂嘴声打断的凯尔迷惑了。
“我对你的客套话不感兴趣。”女人玩起了自己的头发，“不过呢……如果你要找保镖，除了我，没人干得了。”
“嗯？”
还没等凯尔反应过来，他的脸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捧住，骤然与眼前人拉近距离，对上了那双赤色的眼眸。
女人微笑，“想知道原因吗？”
凯尔开始思考。
可还没等他得出结论，对方就用力卡住他的头，逼迫他做出点头的动作。
僵硬无比。
“既然想知道的话，那就请我吃顿饭吧。”
“我还没……”
“伙计，这边点单！”
语毕，女人拍了拍凯尔的脸颊，把凯尔塞回了座椅上。
“别怕，我不会吃了你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笑得灿烂，“你可以叫我莱雅，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谈。”
“我怎么有种……被强买强卖的感觉？”
“谁知道呢？” 莱雅听到了凯尔的小声嘟囔，耸了耸肩，“反正……”
银白长发的女人伸出右手。
“你会发现，除了我，没人愿意跟着你的——你能选的只有我。”她笑意更深，“要不要继续谈……看你自己咯。”
“……好。”
不过一顿饭而已，他也不会亏到哪儿去。
凯尔握住了莱雅伸出的手。